His smile
玻璃瓶不是单一的蓝色,明明是透亮的天空,却有云彩的渲染。可以想象,如果把它放在手里,清凉的触感,轻轻转动,流水浮云般在变化着。瓶底中空的夹层里有细细的珍珠沙,是,用来诱惑太阳的。 流川坐在叫光的咖啡厅里,靠落地窗的位置,视野非常好。街对面的橱窗里,晶莹的光芒吸引住他的目光。近乎发呆地看着那一点,就像那片天空的浓缩。也许是想到了什么,流川嘟哝了几个字,喝自己的汤利水加冰。 他轻易就吸引住人的视线,在这里接近2米的身高并不多见。他从街对面走了过来,心情好得仿若手里的渔具随时可以变出一只兔子。他对着咖啡屋外墙的镜子给自己一个灿烂的笑,然后顺着街道朝浅草桥的方向走去。 他在里面看着他越来越近,然后玻璃上赫然的大特写。心里有处竟然尝到酸楚的滋味,他回过神来。原来自己正不知觉地咬了口汤利水上漂浮的柠檬薄片,脑海中闪过一些熟悉又陌生的情景。 —————————————————————————— 河面结了冰,仙道把鱼线扔到渔夫清晨凿开的窟窿里。钓鱼的时候可以想很多事情,比方说给自己的新成品定个好价钱,比方说从冬日的阳光里获取灵感,比方说,现在突然落下的小雨滴在冰上的声音和那个晚上的雨打在玻璃的声音雷同。 笑容挂不住了,那是当然,任谁在这样的天气里,也不会傻到淋雨等着结冰。仙道叹口气,收拾好东西往回走。走到店门口的时候,头发已经硬邦邦的了。他看到他站在店门口的房檐下,冻红的脸在身上臃肿的羽绒服的衬托下显得特别小。他注意到他比自己稍长的睫毛上晶莹剔透地,他笑了一下忍不住摸摸自己的硬邦邦的头发,是不是也回到了那时候的光景。 仙道执起流川的手,牵着他进了店门,穿过走廊,上了二楼来到起居室,安顿他坐在平时自己做的位置。泡好一杯香浓的咖啡时,流川已经清醒了。 “好久不见,流川。”一时之间仙道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从何说起。 屋子里寂静了好半天,流川定定地看着仙道,“嗯。”他喝了口咖啡。又没了声音。 仙道看着他喝咖啡的姿势,竟然觉得很漂亮很优雅。他成熟了很多,不再是那个十六岁的少年样。 “啊,你要不要先脱下外套。我有开暖气。”仙道比划着说。 “噢。”流川脱下笨重的羽绒衣,里面是件白色的针织毛衣。 还是瘦,不过,肩膀宽厚了许多。仙道想着,还想问他为什么和他所效力的NBA球队解约了。 “你……”两人同时开口。仙道轻笑,示意他先说。 “你一直在这里做玻璃?” 尽管流川问地很不专业,但是足够证明他对自己的关心。仙道有些乐地想,自己还在意吗?当然,为什么不。 “是,玻璃,你手上的杯子,那个咖啡棒,还有花瓶”他指指天花板,“那个灯也是。” “你呢?为什么来这里?”为什么呢…… 因为……“假期……”长假。 —————————————————————————— 睡在比自己的床硬得多的床上,流川背对着仙道侧身朝内睡。背后可以敏感地感觉到近在咫尺的温度,流川认真地听了一会儿周遭的动静,然后就沉沉地睡去。 仙道背对着流川侧身朝外睡,背后可以敏感地感觉到近在咫尺的温度。他仔细地听了一会儿雨声……七年前,这样的一个夜晚。回到家,看到明明一对一过后应该乘地铁回家的流川在家门口站着。呵,和今天的情景一模一样,不过当时是夏夜。他们如何拥抱的,如何就近乎粗鲁地释放原始的欲望,仙道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是怎样开始的。虽然老实说他并没有时常追究这样的问题,但是第二天流川就从他的生命消失了一般。仙道并没有特别的难受,一直到现在。他们的关系怎么界定的,谁也不清楚,甚至包括他们自己。只是仙道偶尔会想想那个雨夜,思考他们在对方的生命中饰演怎样的角色。 在美国完成自己梦想的流川,和移居小樽玩弄玻璃的自己,突然又有了交集。 ————————————————————————— 于是,上帝给了他们一个悠长假期…… 在小樽,时间就象在散步。 仙道清晨拉着流川去钓鱼。结了冰的河面上,流川比在神奈川的海边活跃多了。他趴在冰面上聆听另一个世界的声音。一边钓鱼的仙道几乎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他冷不防地说一句 “这个也是你造的吗?” 仙道看着面无表情的他,就想要神奇一回。“你猜对了,我就是造物主。” 他想原来自己就是觉得这样没有表情的脸可爱,无怪乎那些或浓或艳的让他看了就倦。 他想,他又笑得那么傻。都二十多岁的人了,白痴。 他们常去一家历史悠久的武馆。手握木剑,对峙,屏息。交锋的时候,力与速度仍然让他们着迷以及享受。流川的剑术华丽,气势和爆发力惊人;而仙道则不急不旭,在速度与招式中化解流川的刚烈。于是,常常看到他攻势逼人,以上剑式急于求胜;而他主守,出其不意地进攻却总能得手。他总是不服输,可以想象面具后坚定的眼神和咬着嘴唇的倔强神态;他总是保持差距,可以想象面具后带笑的眼睛和微挑嘴角的自信表情。 他们习惯在结束后没形象地划着大字躺在道场的木地板上。曾几何时,他们像这样躺在某地的小公园球场上。一个人盯着天花板似在回味着,另一个仍然闭上了眼睛,他脑海中的影响却比任何人都坚定。 流川仍然喜爱运动。在冬日滑雪场学习了几天,就可以跟上仙道的速度。之后仙道就兴致勃勃地带流川去滑雪场后的天狗山,他们在属于自己的雪地里,象飞翔一般,无拘无束。山上有座小木屋,是仙道朋友盖的。晚上风把小屋吹得呜呜作响,一张床,一套棉被,两人自然地互相拥抱着取暖。 拥抱是很自然的事情,再自然不过了。想到下午的一对一,流川拼命的样子……自己曾一度停下来,从茶色的镜片中看去,流川的身影从山坡上一跃而起,然后消失在白茫茫中。仙道不免担心,这家伙还是那么不顾一切的性子,身为运动员不知道保护自己的身体。仙道轻轻移动身体,加重臂力。笑,这么久以来,在小樽,两人还没这么亲近过。感觉到怀里的触感是个趋于成熟的男子的身体,不记得那一年的他是否是这样的硬度和弹性,呵。不去想这段假期有多长,不问为什么,不迷惑他们的关系,当拥抱的时候,热切的胸膛中传递的温度最真切,最,毫无保留。 清晨,日出。 初的光辉,淡紫的烟雾。 “那里,”仙道指着对面的山峰。“流川,我给你讲过天狗山上朝霞和雪女的传说没有?”仙道一本正经地说着。 流川的脸上渐印上朝霞的红晕,“白痴。”哪里来的那么多有的没的故事。 某天,海边,他讲过的海和天相恋的故事。当时就想,这么白痴的事真不像他做的。没想到,居然他还这么一本正经地做两次。 仙道看了看流川,有些失望,想到了当初居然赚到了流川的笑。 /我哭给你看,你会不会笑给我看?/ 多年前的事情,最近都突然浮现出来。仙道不懂了,他坐了下来。并不觉得冷,也许是由于体质偏暖,他不会觉得很冷。相反流川,这种天气,穿着最保暖的羽绒服会显得笨拙多了。 他和他都看着瞬息万变的光辉,紫色,红色,爱抚过对面的雪山。如此静谧的山地,让周遭的一切都纤细非常。那一刻,太阳从山峰的一侧倾临而出,由终年不化的积雪反射过来的光芒,圣洁地让人崇敬。 如流川,也睁大的眼睛,凝视着这一束束地光辉,以缓慢的庄严的速度洒满自己的全身。 —————————————————————————— 仙道拐流川逛街。 第一站就到界町本通。 乘观光巴士Marine号(海洋号)在北一硝子前下车。在界町本通上最抢眼的是连着数栋老建筑的北一硝子。 玻璃艺品著名的北一硝子本店虽在色内通一带,但重要展示馆、玻璃现场示范工房等集中在近年越来越迷人的界町本通上,共有6间之多,包括北一威尼斯美术馆、维尼尼艺廊、北一硝子1、2号馆、水晶馆及由石造仓库改建成的吃茶馆─北一硝子3号馆。 新年的第一天,界町的人特别多。仙道牵着流川先进了北一硝子原创店“艺廊”。 “艺廊”的玻璃制品强调个性化以及设计性。作品和式或西方的风格都有,并且都具创作意境和主题,有点梦幻,有点华丽,很多是艺术家手制的限量产品。 仙道说早就想带流川来看看,这些年来他的梦想和心情。自己总是给人有天分却不会执著的懒散印象,他自己也懒得去纠正什么。 只是此时,流川看着在琳琅满目的玻璃艺品的晶莹剔透中,仙道的朗朗的面孔越发光彩。他是知道的,当时在他们的小球场,仙道略带挑衅的脸,还有在他们的海边,仙道享受海风的脸,都是这么好看,让人印象深刻。 仙道遇见了一个熟人,寒暄几句。流川示意他独自去随便看看。 其实他对玻璃制品是一窍不通,也从没想到过仙道会喜欢上这个行业。尽管,仙道喜欢什么并不重要,流川看着展览台和橱窗里的发光的玩意儿们,这么想的。 流川停下了脚步,一个橱窗里的一点蓝唤住他。 清透的瓶子。在各式各样的玻璃艺品中,也不是特别夺目的清瓶。在仙道家看到过很多这样的瓶子,大多是蓝色和淡淡的绿色。仙道调出的蓝色冲满了生命力,就想这个瓶子上的色彩。流川知道为什么仙道有这样的魔力,因为他可以从瓶子上分辨哪里是海的颜色,哪里是天的颜色,还有时隐时现的那一条动人心魄的线。 瓶子旁放着一块小牌—— / 光之翼 流川轻轻地把它拿在手里,与指腹的接触,感觉相当清凉。不可思议的是,丝丝的舒适感温柔地扩散到心脏。不经意地转换角度,对准了窗外投来的阳光……一点金子般的光亮闪烁起来。流川听到心脏有力地跳动……那个角度正好看到一对翅膀,在无尽的变幻中的蓝色中的一对翅膀,正对着那点光亮展翅。流川眨了眨眼睛,定定的一看,翅膀不见了。那点光亮还在,就像太阳一样不灭的光辉。他在转动一下瓶子,轻纱般萤蓝的翅膀又出现了,这次,竞像冲破束缚般向后扇动,终点是太阳。 流川觉得什么堵住了喉咙似的,眼睛也不眨一下地低头再看着这个没有了亮点和翅膀的普通的瓶子,再次举高它对准阳光。微微转动瓶子,就看到大海和天空,灿烂和浩瀚的包容着一切,翅膀不断震动,飞翔于瞬息变换的最美的蓝色中,飞向那个世界的太阳。流川就这么专注地看着它,一直看着,看到了很多事情。 仙道早站在了不远处,也专注地看着。看着光线打在流川清俊的脸上,看着微风轻拂起流川黑亮的刘海,很温柔的唯美的画面。仙道心里此刻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他知道流川是懂得的,他是知道的,流川不是人们所想得那样是没有神经的单细胞动物。他是知道的,当时在他们的小球场,流川若有所思的眼睛,还有在他们的海边,流川听着故事轻笑地唇,都是那么的动人,再也,以前现在和未来,再也找不到这么可爱的人了。 —————————————————————————— 仙道醒来的时候,流川就不在了。他站在店门口,看着对面清晨行人稀少的街。习惯性地笑着,伸个懒腰,这样一天都会很顺利。可是这次动作并不是很舒展,仙道看看对面咖啡吧的镜子,自己笑地不够完美。悻悻地想着,也许是因为还没睡醒,干脆再去补会儿眠吧。 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想着下午再去钓鱼,晚上继续一直未完成的“枫叶”…… 流川枫,他再一次的离开了自己生活。仙道仍然并不是特别的难过。 —————————————————————————— 葬礼上的人并不是特别多。 据说头一天的人特别多,大多是来自各地的球迷和流川生前的队友。火化的这天却因为流川爱安静为由,他的亲人只应允他的一些熟识的朋友到场。 起初,仙道也以为自己无法陪流川的最后一天,毕竟没人知道他和流川的“关系”。没想到,却被一个眼熟的女人带了进来。记得是以前湘北的那个干练的经理人。 仙道站在一旁,空气压抑很。非常的安静,有几个女人在哭,很伤心地哭,还有个剃光头的,蓝色头发的……仙道冷静地看着,很奇怪自己一直这么冷静。从报纸上看到流川因病去世起,自己就是出奇的冷静,一直到了葬礼现场也没有特别的难过,没有特别的难过。 太安静了。自己和流川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话都不多的,那时的情景也总是很安静。不过,两个人在一起听到一些平时听不到的声音,看到一些奇妙地画面,这些感受只有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才有幸享受得来的。而此时的安静,真得很压抑,仙道握紧了拳头,用尽了力气浑身颤抖。 仙道抬头,看了看遗照上的流川。流川,仍然是面无表情的,和平时一样。但是你们知道吗,我看过,看到过流川的笑容。突然想到,可惜,流川没有看到自己哭的样子。仙道转过身,深吸一口气,走出了和室,没有再回头。 径直坐上了回小樽的列车,仙道坐在临窗口的位置。 窗外的树木和电线杆飞快地向后退,回不来了;轨道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很难听;进入了黑漆漆的隧道,冗长而无聊。这些都是让人心情抑郁的重点。 列车在隧道里行驶的时候,制造的噪音尤其大声。仙道首次觉得,原来自己也有乘不住气的时候,该死的隧道! 终于看到前面的光线了,以极快的速度,列车冲出了笼罩的黑暗。 而,终于意识到的是。自己心里在不知不觉中破了个洞,它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 流川并没有煽情地在死前写手信寄给仙道,仙道也没有回家后打烂所有的玻璃。 “艺廊”的橱窗里,曾经放着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瓶子。 清晨,太阳初升时,仙道对着朝霞初露痴痴地凝视着瓶子许久。 从此,无论何时……厚厚的泥土和纯洁的雪会保护好这个瓶子,让它永葆新鲜,不负见证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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