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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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镜

仙道17岁的时候,流川16岁。

他们一个头发朝天立着,一个头发向下垂着。一个总是在笑,一个总是面无表情。一个没事儿就去钓鱼,一个没事儿就睡觉。

这天这位难得没睡觉眯着眼睛骑着车打算去打球,在把轮胎骑成正方形之前,流川从睫毛缝隙里似乎看到个朝天发站在海边。于是忽然调转车头向海边冲去。一路上石子儿颠颠簸簸。流川架好正方形轮子的自行车。跳到朝天发后面。

“喂,你在这儿干嘛?”

仙道转过脸来瞧见是睡眼惺忪的这位,张开嘴做成个O型,随后眉眼弯弯地指着海面说。

“海里有条鱼淹死了。我把它尸体捞起来。”说着抖抖手里的鱼竿。

流川斜他一眼,一字一顿的蹦出俩字儿。

白痴。

仙道就眉眼弯弯的开始挠他的朝天发。下一句白痴还没出口,没睡醒的这位摇摇晃晃了两下,一头倒下去。

哼,淹死的鱼……

淹死的鱼是流川梦里冒出来的泡泡。仙道拎着两条鱼给他看——一条长着朝天发。一条的头发直直下垂遮住眼睛。那两条鱼翻着白眼儿,争先恐后的吐着泡泡。嘴唇翕动着:“我是淹死的,我是淹死的。


” 那条朝天发的鱼忽然从仙道手里挣脱出来,蹦向流川。流川一下觉得有个湿润柔软的东西贴上自己的嘴唇。然后隐约觉得后脑有点痛。一下子睁开眼。看到仙道清晰到夸张的脸。

仙道向他伸出手来。

手指和嘴唇在阳光下反射出水色的光彩。

对哦,只是梦哦,怎么可能会有淹死的鱼,还长着那么奇怪的脸。

仙道二十一岁的时候,流川枫二十岁

大学念了同一所,因为这学校点名要流川。流川又懒得考试,于是成为仙道的学弟。可是进校没多久流川就后悔了。他都没办法在大赛中打败他了。

仙道名正言顺的成为流川的朋友。之所以说名正言顺是因为有次在学校里碰到仙道时,他指着流川对旁边的一堆同学说:“这是我朋友。”从知识产权的角度来说,仙道行使了发表权。

于是大家都知道流川是仙道的朋友。

是朋友。

此后仙道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都会叫上流川。流川跟着他去然后安静的坐在角落。

是安静的朋友。

去PARTY的公车上仙道一直盯着窗外。

流川问仙道,“你在看什么。”

仙道指指窗外:“刚才有只鸟飞累了,掉下来摔死了。”

“哼,骗子。”

路好长啊,长得足够做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有一只没有翅膀的鸟直直的坠落。

落在流川的手心里。

它小时候有很宽大的翅膀,它想象自己飞得很高很远,即使像ICARUS一样在太阳的炙烤中死去。

时间有一半停止,身体长大了,翅膀停在静止的那段时间。长不出来。失去飞行能力的鸟还是想要飞行……

它在流川手心里安静死去。

仙道,我想去美国。

仙道二十五岁的时候,流川二十四岁。

不是每只长出翅膀的鸟都可以飞向太阳,它们死在途中或是原路返回。

流川回国了。

仙道手插在裤袋里,眉眼弯弯的在人群之中看着他。

流川走过去放下包。仙道伸出手来。

手指和嘴唇反射出水色的光彩。

“欢迎回来。”

“结婚了。”仙道指指不远处粉色衣群的女子。

温和内敛的气质。那么我该为朋友高兴么?流川伸出手去。

“恭喜”

有个红头发的家伙跑过来,拉住粉色衣裙的手。

红头发?!?说起来那个粉裙子也有点眼熟的样子。

他们走过来,哦,是樱木和晴子。樱木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狐……流川枫,那个,嘿……嘿嘿。晴子是我太太了。嘿嘿。”

哦?

流川看看仙道,他耸耸肩,笑得一脸欠扁相。

仙道做了很好吃的饭菜,在美国都吃不到的。要是一直吃着这样的饭,也是非常幸福的呐。

坐在电视机前睡觉,头垂啊垂就趴在了仙道的腿上,手触到冰冷的地面,皮肤却感受到人体的温度。温暖湿润地,划过脸部的皮肤。

流川梦到白发苍苍的仙道,在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草坪上坐着白色的摇椅,旁边是同样白发苍苍的美丽妻子。

藤蔓枝延,地上宛然生出灿烂的花朵。一个分明的乐园。

而不是他的乐园,他骑着单车呼啸而过。

醒来的时候有点难过。

溺死在梦境里的,不是当初仙道手里拿着的那条鱼吗?又或者,它是溺死在温柔的时间里。

安静的坐着,那个小小的PARTY小小的角落里。我陪你。我手心的温度陪着你手心的冰凉。手,以及心。溺死在安静温柔的时间里。

仙道三十岁的时候,流川二十九岁。

原路折返的鸟始终不会甘于寂寞,要去更光明的所在。

流川在费城接到电话的时候,其实不知道自己嘴角抬起了多么明显的弧度。可是话到嘴里就是一个淡淡的哦。他明白的,明白的。虽然他是一个大大的白痴。

也许,又会是一个长长的梦。在最真实的谎言里。

早上10点的飞机。

流川买了很多菜,调味品。以前从来没买过的东西——他不会做饭。可是仙道会。他吃过一次就想念得不得了的味道。

仙道要来了呢。

先做一个长长的梦,等他精神饱满的来做好吃的饭菜。

都晚上7点了,流川觉得肚子好饿啊。

不过是隔了一片海嘛。怎么这么慢呢。

好饿啊,仙道我们去外面吃饭好了。因为做完梦流川就饿死在家里的地板上了。

都晚上9点了。

怎么还不到呢?那么先来看电视好了。

没有要看的球赛。就让晚间新闻自顾自的放着吧。反正我也不要看。

不要听。

每一次成梦前都是他的谎言,所以这次,一定也是的吧。

梦里流川把自己埋葬在飞机的碎片里。我陪你。我的梦境陪同你的谎言。是镜子照着水面,映出无限的谎言。重叠着的梦境。埋葬在飞机的碎片里。等待苏醒。

等你醒来给我做好吃的饭菜。在美国都吃不到的。好吃的料理。

我们再,再像以前一起打篮球啊。灰的房子,蓝的天。面无表情的我,微笑的你。不断更改的记分牌。再加上一句生硬的:

白痴。

想温柔对待呢。可是语言那么贫乏,我说什么才好。

仙道你是个大大的白痴。

我問她說,什麼時候會回來。

「太陽會升起吧,又會落下吧,然後再升起吧,然後再落下吧……當紅日從東向西,從東方升起又向西方落下這當兒……你能為我守候嗎?」

我不語地點點頭。女人提高本來沉穩的聲調說:

「請你守候一百年。」又毅然決然地接道:

「一百年,請你一直坐在我的墓旁等我。我一定會回來看你。」

-----------夏目漱石《梦十夜》

流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在做梦,背靠着冰冷的墓碑。墓碑上照片眉眼弯弯的笑。

如果是盂兰节的话,我不回头看。你是否会戴着面具出现。

我等你,一百年。

溺死的鱼在海里浸泡得太久,身体里的水都是海水。

从眼里流出来也是咸的。

流川觉得有很多的水滴在脸上,睁开眼睛是仙道清晰得夸张的脸。阳光明晃晃的照着,眼皮上好象还有黑点在跳跃。晕忽忽的脑子开始清醒。又有很多的水滴在脸上。舔一下,咸的。

是仙道手里那条活蹦乱跳的鱼挣扎的水珠。

手上的表才走了十分钟。

仙道十七岁的时候,流川枫十六岁。

是镜子照着水面,映出无限轮回。

分不清哪一面是真实,哪一面是梦。


本贴由officinalis于2005年10月13日20:22:08在〖魔罗波旬〗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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