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无父何怙?无母何恃?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啊!呜哇,阿爹啊,呜呼痛哉,魂兮归来,呜呼哀哉,伏唯尚飨……”(注1) 偶尔经过的路人驻足张望,声音传来的方向隐约五六个人,低头跪着,“真是孝子”,一边发出这样的感叹,一边赶路。而上山下山的附近的居民,顶多撇撇嘴,该干嘛还是干嘛。 仙道把白色的孝服收拾好放进包袱,拎着晃到不远处,弯腰瞅瞅眼前睡得正香的人。还真是能睡,感叹自己没有这种能力的仙道伸脚踢踢,“喂,醒醒。”被打扰的人习惯性地挥出拳头,仙道捉住,凑到那人耳边,“流川,下山了,我请喝酒。”流川一把推开仙道,睁开眼锋芒毕露。“真的,”仙道微笑。目光倒不吝啬地多给了几秒,流川转头跳进挖到一半的坑,拿起锄头继续之前的工作。“下来,”权威式的语气,绕绕转转却没了影,仙道只站着挠挠头,“刚才哭得嗓子都哑了呢。”白痴,挖坑和嗓子有什么关系,流川冷哼一声,加快手上的动作,算了,反正有酒喝。仙道悠悠地坐在石头上,“流川,如何?”“吵,”斩钉截铁的回答,有点恶狠狠的味道。仙道的笑还没展开,又缩了,倒是流川微微挑了挑嘴角。“杏花楼,”流川头也没回。“啊?”仙道的笑又打了个水漂,“只有五十文呢。”锄头霍地一声响,流川慢慢转身看来,“至少一两。”死藤真,绝对是故意的,仙道愤愤地想,口上却答得爽快,“好。”流川满意地回身干活,仙道在心里哀痛自己的银子,直想狠狠地踩藤真几脚,唱曲儿的心思也没了。 不多会,流川跳上来。“挖好了?”仙道笑眯眯地问,倒换得个白眼,显然有人不屑回答摆在眼前的事实问题。流川自顾自扛着锄头走人,仙道捞过包袱和一边的铁锹,快步跟了上去。“喂,是谁的?”流川闻言低头去想,藤真说张员外……还是章员外……又或者钱员外……?火大,谁记这个,抬头凶巴巴地答,“不知道。”仙道无语,感情答话的人不记得还是问话人的错,罢罢,和这小孩没得讲理,“城西黄员外啦。过两天就要下葬了哦,曲子我都编好了。听听?”开口轻哼。知道还问的白痴,流川心里暗骂,任由低低的哑哑的声音在耳边绕。扛着铁锹的仙道和扛着锄头的流川就这么悠悠地下山,包袱在铁锹杆上晃啊晃啊。
如果可以选择,仙道但愿不要遇到樱木。奈何人生不如意之十有八九,所以他还是遇到了,在杏花楼的门口。 “扫把头!”樱木的大嗓门想无视都不那么容易,仙道只有笑着应对,“嗨,樱木。”樱木一把拽他到店小二跟前,“扫把头,你说他是不是很欠揍,竟然不让本大爷进去,本大爷没有银子付吗?”仙道其实很想说你那点银子和大批的客人比起来还不是少了一点点,但形势迫人,识时务者为俊杰,仙道自认自己还算一表人才风流倜傥潇洒俊朗,所以他把笑容加大了那么一点点,“小二哥,你看能不能通融通融?”哪知店小二虽白着一张脸,气势倒不低,“不行,掌柜的说了,不许他进。”仙道暗自叹气,这关系饭碗的门口人家当然死也要守住。一旁的樱木怒气冲冠,狠命地跺脚,“你信不信本大爷把这店给拆了!”仙道把笑容再加大了那么一点点,“小二哥……”“要拆就别在这里碍手碍脚,挑粪的,”流川面无表情地走过这三人,径直上楼。樱木反射性地接住扔过来的锄头,听到最后三个字暴跳,提着锄头就冲进去,“死狐狸,你敢看不起本大爷,你也不过是个挖坟的……” 仙道拍拍目瞪口呆的店小二,好自为之,转身也晃悠进门。 流川转身就是一脚,樱木当下骨碌骨碌地滚下楼去。锄头在空中划过弧线,越过仙道,噹地落在追进来的店小二面前。流川看看自己的脚,小声嘀咕,“踢到了?”眨眨眼,再抓抓头发,转身上楼,白痴就是弱。樱木从地上爬起来,满脸通红,冲着一干目呆的酒客嚷嚷,“看什么看,再看给本大爷小心点!”转头冲上楼,还一边叫嚷着,“死狐狸,挖坟的,你别跑……”仙道挠挠头,人家流川明明就是用走的,叹口气,也噔噔地跑上楼。 还好,没有过招。樱木正在挽袖子,而流川也不示弱地回瞪。“樱木,你带了多少银子?”仙道倒是不急了,缓口气先。樱木困惑着,不过还是老实地翻翻荷包,“八十文。”把铁锹靠墙,仙道好心提醒,“你手上那个酒壶至少要五两。”“啊!”樱木大叫一声,“抢钱啊!”仙道耸肩,又不是我的问题。樱木沮丧的放下酒壶,喃喃,“继承家业有什么错。”仙道拍拍他的肩,“继承家业不是你的错不讲卫生就是你的不对这里好歹也是酒楼吃相文雅的拿筷子吃相粗野的用手抓还飘散着诱人的酒香和菜香可你带来虽然只有一点点但还是有的非香味的气味也许还有那么一点点不能入口的东西想象力差的都不能忍受更何况想象力好的也不能怪人家掌柜的不让你进来人家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幼子一家老小要养活再说店小二可能比你我好那么一点也可能差点但基本上也是一样的穷苦老百姓这填饱肚子的差事还是要奋不顾身做的你就多担待担待点脾气不要那么大这次就作罢下次多注意点形象对于一个单身男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下次不换衣服好歹也要洗个澡出入便方便自由多了所以千万不要怀疑自己要相信自己挑粪的也是有尊严自由的,明白吗?”樱木还在想什么是“非香味的气味”,当下两眼茫茫,“我……”余光却瞟见流川看白痴的表情,硬生生地转口,“……本大爷当然明白,这还用多说。”仙道长舒一口气,幸好没有叫自己解释,说得太快都忘了,被这个认真的小子捉住把柄是很惨的。“明白了的话樱木去楼下叫小二上来吧,别忘了还有锄头。”樱木心里纳闷为什么是自己,张了张嘴,还是跑下楼去了。 “罗嗦,”流川撇嘴,仙道笑着挨边坐下,“百年树人嘛。”顶顶流川,“我说挖坟的,打回去喝?”流川转头看看仙道,再用眼角瞄瞄楼梯口,起身,“走,哭—墓—的。”
仙道扛着铁锹,时不时的笑两声,对流川的“白痴”也置若罔闻。“笑什么笑。”这厢笑得舒心,那厢觉得聒噪。“哎哎哎,流川,你不觉得樱木兴冲冲地上楼发现我们消失了的呆若木鸡的表情很好笑吗?”流川只扫过一眼,这就是白痴的德性,还百年树人,哼。“真是可惜啊,不能亲眼目睹呢。”仙道盘算着刚才应该躲在一边看戏才对,完全把自己才是那个提议赶快从后门偷溜免得被逮个正着的人抛到九霄云外。提着酒的流川突然顿住,“喂,锄头。”“啊?”仙道赶紧站定转身,“我说怎么好像少了什么,原来是锄头。”流川一脸的不信,傻笑成那样还能想得起锄头。手一指,“你去。”仙道顺着看了看来的路,路漫漫其修远兮,“反正明天樱木会杀到你家的。”流川掂掂手中的酒,“也对。”继续迈步,仙道暗松一口气,待流川走来跟上。 藤真倚在门口,“怎么这么晚?”看样子是等了一段时候了。流川晃晃手中的酒,藤真了然地笑笑,“今天运气还不错,总算没白等。”流川疑惑地看着藤真,这人特地来混酒的?“哎,流川,我是那样的人吗?”藤真哭笑不得,“今天越野先生来铺里为他夫人订做棺木,就帮你们接了笔生意,过来通知你们的。”“什么时候?”仙道也晃上来了。“后天。”流川推门进屋,藤真欲跟上,却被仙道狠掐一把,低声道,“你没事曝我的底干嘛?”藤真倒只望向屋内,“喂,流川,有人说他不想请你喝酒呢。”流川闻言转身,眼神尤为凌厉。仙道哀叹,怎么就忘了这也是个不好惹的主,当下抛了铁锹扑向流川,“流川……他存心挑拨。”流川伸脚,正踹中仙道的小腹,“废话太多。”仙道痛呼一声,弯腰抱着肚子,藤真倒一边笑得乐不可支。流川看也不看,自己下的手还会不知轻重,“不喝就给我滚。”闻言,仙道和藤真立刻在桌边坐下,笑眯眯地看着流川布碗。 “死狐狸,开门!”樱木的大嗓门震耳,门也哐噹哐噹的响。流川看着仙道,仙道摸摸鼻子,来得还真早,认命地去开门。樱木来不及收脚,踉跄着进门,仙道伸手扶住,人摔了也罢,酒摔了可是浪费了。“臭扫把头,竟然开溜!”樱木看清眼前的人,愤愤地继续大骂,“竟然放本大爷鸽子,不想活了你……”“哟,樱木换了衣服呢。”仙道笑着打断樱木,开玩笑,不转移话题今天耳朵不要想清净了。樱木的脸刷的通红,“扫把头,本大爷乐意,关你什么事……”正待说下去,却见流川一脸不耐,藤真是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忽地没了兴致,扔下锄头,闷闷地坐了过去。 四人半晌无话,倒也喝得痛快。“对了,听说蝶彩居(注2)新来了个唱曲儿的美儿,明天瞧瞧去?”仙道来了兴致,“当真?那明天一定得去听听。”两人一同看向流川,“不去。”流川自然知道这二人打得什么主意。樱木听见“美儿”二字眼睛一亮,美人哎,岂有不去之理,“喂,狐狸,难不成你怕女人?”流川抬眼狠瞪,这白痴,咬牙切齿,“去就去,谁怕谁。”樱木哼了一声,心里倒是心花怒放。藤真和仙道对视一眼,会心而笑,蝶彩居的老板彩子独独把流川当宝,每次都好酒好菜而且是免费的,如此宝贝不利用真是浪费,浪费是可耻的。 注1:摘自杜默雨的某本小说,我可写不出哀辞,汗
第二日,四人早早到了蝶彩居,按藤真说这是占地儿,其实不过是想多喝点酒罢了,蝶彩居的酒可是上好的女儿红。彩子虽知这藤真仙道二人把流川拐来无非是想骗吃骗喝,但想到流川三个月也懒得过来一趟也就忍了,何况银子总是会有的。藤真仙道心里暗爽,喝得不亦乐乎,樱木倒有点魂不守舍,直念叨着美人。 “秋暮。乱洒衰荷,颗颗真珠雨。雨过月华生,冷彻鸳鸯浦。池上凭阑愁无侣。奈此个情绪。却傍金笼共鹦鹉。念粉郎言语……”怀抱琵琶一身素衣的女子缓缓从帘后步出,琵琶渐低下去,声音婉转清澈,正是一首《甘草子》。曲毕,全场却是寂然一片。女子面色不安,抱着琵琶的手颤颤的。“好!”一人先鼓起了掌,叫好声于是顿起。女子向着这边点点头微笑,仙道眨眨眼回个笑脸。 彩子领那女子过来,“这是晴子,这是藤真建司,仙道彰,樱木花道。”晴子并非倾国倾城,却是晶莹剔透泉水一般的女子,不若彩子的抢眼,温柔恬静别有一番风味。晴子一一行礼,“刚才多亏仙道公子,奴家才不至于落丑,万分感谢。”仙道把玩着酒杯,自然笑道,“那是晴子小姐唱得好。”“那是自然,”彩子也不客气,“我的眼光能有假?”“彩子姐!”晴子脸微红。“好啦好啦,别谦虚。这是流……小枫,你又睡,给我醒醒。”彩子一扇子敲了下去。“阿彩姐,”流川抬头,两手揉着眼睛,“我的眼睛好干涩。”倒头又睡了。可爱无比,晴子忽地就冒出这么一个念头,心里的芽破了土,探头探脑地钻出来。即使后来了了流川的冷、流川的寡言,流川的爆脾气,可每次说到流川想到流川,心头自然浮起那个揉着眼睛嘟嚷着“眼睛好干涩”的可爱模样,即使那渐渐与爱慕无关。 晴子走后,仙道顶顶流川,“喂,美人看你呢,对你有意思了。”流川倒很给面子地抬头瞧了他一眼,迷糊着应了一句顺手给了一拳,又低头睡了。藤真给仙道使个眼神,旁边的樱木红着脸举着空酒杯还在发着呆。彩子忙完坐了过来,拿扇子拍拍流川,“小枫,我有话和你说。”流川撑着起来,乖乖地跟了出去。仙道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喂,流川,也差太多了吧。”回去的路上,仙道还是有些不爽。流川顿住,“你是女人?”清清亮亮的问话,仙道微愣,抓抓头发,笑意爬上来,“也是。”流川暗松口气,要真说出她的大纸扇打人痛得很,还不被这白痴笑死。“流川,她和你说什么了?”“唔……不知道。”“咦?”“睡着了。”仙道笑得没心没肺,顺手拍了一掌,“你这小子。”流川弯了嘴角,“无聊。” 日子晃悠悠地过,樱木倒是勤快地往蝶彩居跑,还每次都拉着流川。有次流川恼了,甩手冷哼,“没种的才靠人撑腰。”樱木气得脸通红,摞下“死狐狸,走着瞧”掉头走人。流川眼也不眨,倒头睡回笼觉。以后樱木也真没再来找过流川。
藤真一进门就瞧见流川脸色不佳,转头看身后的仙道。仙道抓抓头发,那笑有点苦,“没事没事,老毛病又犯了,闹着别扭呢。”流川冷哼一声,也不答话,抓过被子蒙头躺下。话说两人下山回来,仙道哼着小调,流川边走边点头打着瞌睡,一路倒也无事。偏快到家门碰着一人冲着仙道大嚷,“喂喂,哭墓的,你唱什么唱,别倒大爷的晦气。”流川猛地抬头瞪过去,“你刚才说什么!”“我……我叫他别唱了,倒……倒晦气,”那人磕磕巴巴地答了。流川冲过去就要揍那人,被仙道眼明手快地拖住,“哎,流川,不唱就不唱,别给他坏了兴致。”那人呸地吐口唾沫,嘟嚷着“也不过一挖坟的”飞快地跑了。流川听得仙道那话也不挣了甩手走人。仙道摸摸头,心里直叹,这小子的脾气又上来了,讪讪地跟上。这种事多了,仙道本就不介意也就更无所谓了,只当天上下滴雨,干了也就没了。偏流川每次都压不住性子,总少不了闹上一番。上次听得一人说“我说仙道家才是最好玩的,挖坟的老子死了哭墓的儿子倒不哭”,还跟着旁边三人大笑,流川过去就是一顿拳头。那人被打落两颗门牙,叫嚷着要流川好看,流川满不在乎,通常会叫的狗咬不了人,自然也不会提这事。仙道见流川上山迟了还道是他又睡过头了也没多问。偏生那人是“三包铺”老板的幺子三井寿,和城里的痞子铁男他们交情不错。没几日便领着一帮人上门把流川家砸了个稀巴烂。左邻右舍个个关了门,这帮人普通老百姓不敢惹也是惹不起的,幸好樱木恰送东西过来,流川才不至独撑。隔壁流川的跟班彦一偷偷跑去衙门却被一棍子轰了出来,“去去去,这屁眼大的小事还来搅本官清梦。”彦一咬咬牙又去了“三包铺”,当家的听了气白了脸,怒气冲冲地吩咐长子赤木把那孽子绑回来。赤木进门劈头就是一个巴掌,三井也不示弱狠瞪自家兄长。眼见两兄弟就要打起来,一个胖乎乎的白发师傅慢悠悠地从赤木身后踱了出来,“寿儿,你真的就想这么一辈子?”原来是极疼爱三井的包子师傅安西。三井顿时没了气焰,跪下抱着安西痛哭,“师傅,师傅……我想继续学做包子……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了……”这三井原是拜自家包子师傅安西为师,他本天赋极佳,味觉尤为敏锐,又肯下苦功,因而安西甚为疼爱。可惜两年前被重物砸到右手以致半废了,于是自暴自弃整日鬼混。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三井的爹对他无可奈何,不是没有求过安西师傅劝诫三井,只因安西师傅答复说“寿儿煞气太重,若不能静心于此劝也无用”而作罢。安心师傅点了头扶起三井,赤木也不便多说,道了歉,许诺三井家会赔打烂的东西和流川的药费。樱木叫嚷着不能罢休,被赶来的仙道和藤真拖住,流川也点头作罢,这事情才了结。临走时安西师傅还笑呵呵地说流川的手很适合做包子问他想不想学,流川翻个白眼硬梆梆地答“不想”就晕了过去。整整躺了半个月流川才能下床走动,仙道呕得半死可打不得骂不是,以后只有看紧了人。仙道也很伤脑筋,这小孩怎么就学不乖呢。 藤真也不多问,手在床头晃了晃,“流川,我带了三鲜包来,不吃么?”流川霍的掀了被子坐起身,抓来就咬,仙道心道不愧是奸商,暗暗向藤真竖了拇指。那三井自被安西师傅领了回去倒真痛改前非专心地做起了包子,寿包一出炉就大卖,三包铺红火了不少还开了家分店。后来融豆包、菜包、肉包之鲜美的三鲜包更是旺得不得了,据说头天排的队就有条街那么长。流川也是爱吃得紧,仙道就不爱吃这甜甜咸咸的,也纳闷流川怎么突然爱吃这个。流川一脸你没品的表情,仙道笑着说这可是仇人家三井做的包子,流川偏头想了想三井是哪个,再看仙道已是看白痴的眼神,“切,我又不吃他。”仙道无语,这包子也就一直有人买有人吃了下去。 “樱木果真没来了?前几日我还瞧见他和晴子呢。”藤真落了座,笑着看流川狼吞虎咽。“很久没来了啊,”仙道轻叹。流川含着包子哼道,“你想去?”仙道知道彩子正躲着新开张的“良田”米铺的老板宫城,心里也明白流川的性子使得差不多了,当下扑过去搂住流川,“当然不是,哥哥知道你是好孩子。”流川微红了脸挣扎,“谁是孩子!”藤真轻笑,“谁不想去啊,口是心非可要不得,我可是想的很。”流川手上用着劲,嘴里也不饶,“暖-饱-思-淫-欲。”藤真正喝着茶几乎呛着,仙道眉开眼笑心里暗爽,这就叫恶有恶报。藤真咬牙,忘恩负义的小孩,“总比有人暖饱都没得强。”“我乐意,”流川也不含糊,眼里亮着光。流川的爹娘早逝,祖孙俩被家中的叔叔姑姑们当成包袱没少受脸色。流川早想不靠他们,奈何自己年少奶奶的病也得靠药养着,也由不得自己。奶奶一去世,亲戚更是懒得管,倒想把他入赘了城里大户相田家,流川自然不会点头答应,任他们好话歹话笑脸赔了一堆,还在相田家大闹了一番。亲戚们见也真没了指望扔下“有骨气就别来讨钱”就断了往来。流川自然求之不得,一日三餐少吃点也不会死人。这仙道和藤真也是知道的。故而话一出口藤真就后悔了,仙道挠挠头,仍是搂着流川不放,笑道,“是是是。放心,哥哥会照顾你的。”流川斜眼,“谁稀罕。”藤真也笑着扑了过去,“那我来好了,免得思淫欲去。”流川红着脸咬牙切齿,“谁要你们照顾,我照顾你们才是。”一边反手去挠二人,三人闹成一团。
“死狐狸,看你还敢说本大爷没种!”门口传来樱木的叫嚷。流川狠瞪二人,“混蛋,还不松手!” 当然,樱木复述的时候还是很自知地撇掉了某些不利自己英雄形象的细节,比如他激动地掉了几颗金豆豆,比如他去拉晴子手的时候踉跄了一下结果扎扎实实地摔了个不小的跟头。“那只蚊子可是媒人呢,樱木以后可得记着祭拜祭拜。”藤真笑着如是说,乐晕了的樱木一个劲地点头,流川冷不丁砸句“白痴”。樱木拍桌而起,重又坐了下去,仍是眉开眼笑,“死狐狸,本大爷今个高兴,不和你一般计较。”仙道顶顶流川,“后悔?”“切。”流川只撇撇嘴。 自然,樱木还是勤快地往蝶彩居跑。彩子正忙着装病避着宫城,反正樱木相对还算老实,也就懒得管任由他来。宫城也是每天来,还拎着大包小包的补药。樱木是过来人,两人惺惺相惜,倒是渐渐熟络起来。原来宫城不过陪朋友来的,对彩子一见倾心。奈何郎有情妾无意,宫城是乐得晕乎,彩子却是一个头两个大。樱木拍着宫城的肩,“我说兄弟,诚所至金石开,看见我没?哈哈……努力努力,兄弟我全力支持你。”宫城拍拍胸脯,“别的小弟我不敢说,这耐心我可是一流的。等小弟我和阿彩成了好事,定忘不了兄弟你。”好在彩子不知道这事,不然非把樱木赶出去不可。仙道听樱木说了宫城的所为也私下让流川去劝彩子,趁着能挑的时候赶紧挑个好的嫁了,双十已经不小了,流川倒是一句“她自己的事”就把他给打发了。后来彩子躲烦了也豁了出去,宫城来他的,自个忙自个的只当没这个人。宫城也不恼也不闹,笑呵呵地一旁喝着酒,只要阿彩没事就好。这么一来二去年关也到了,宫城赶回家过年,彩子心情大好,把蝶彩居里里外外布置了番,喊了流川仙道樱木他们来过年。藤真倒是想去,但平时再怎么玩,这年还是得老实地在家里待着的。 大年夜,算上蝶彩居孤身一人的姐妹们倒是热热闹闹地坐了一大桌,吃着闹着。樱木红着脸盯着酒杯,说着新年的愿望,“希望……希望晴子能够嫁给我。”晴子的耳根都红了去,姐妹们起着哄,仙道眉开眼笑,连流川也勾了唇。樱木等了又等,终于捺不住去看晴子,只见晴子低着头不说话。倒是彩子笑嘻嘻地提醒,“刚才晴子都点头了,你还不表示表示?”樱木心花怒放,竟当下抱住晴子,“晴子,我……我,我们生个胖小子吧。”晴子这头又更低了些,大家哄笑开,樱木也跟着呵呵地笑。
一年之计在于春。 于是,宫城忙着收粮的事,彩子自然不亦乐乎,把搁了大半年的舞剧给排上了。樱木乐呵呵地准备成亲的房子也不要帮忙说什么自己动手才是最大的诚意。白痴,倒是自己和仙道藤真闲着,不过没关系,每个月还是有买米的银子,不够了也有人会送来,看吧,说曹操曹操就到。流川一跃而起,肚子正饿了,开门。 “流川公子!”却是彩子身边的麻理。麻理扶着门,大口喘气,“流……流川……公子,彩子姐……彩子姐她……”流川微微皱眉,“慢慢说。”麻理深吸两口气,“彩子姐她晕过去了,还吐了一大口血。”说完眼眶都红了,也难怪她,彩子自小把她收在身边,待她极好。流川一声不吭,大步跨出门槛,反手带上门,忽地顿住,偏头,对正擦着汗的麻理说,“我先走。”说完甩开大步走了。 “花形大夫,彩子姐她是怎么了?” “花形大夫,彩子姐有没有事啊,不会……”“花形大夫……”“花形大夫,你倒是说话啊……”“花形大夫,只要吃药就没事了吧,您看我们这里很多补药的。”“花形大夫……”众姐妹把花形团团围住,一边抹泪一边问个不停。花形倒是一句没说,把玩着自己的袖口。流川一进门就瞧见这场面,眉头快打结了去,拳头紧了又松,“你们有完没完!统统给我回房睡觉。”流川声音不大,众人倒是静了下来,扭头往门口看。流川抿嘴直直地站着,眼神也不见得多凌厉,一干姐妹倒低了头一个个擦着眼泪回房去了。 “如何?”仍是声音不大。花形深看他一眼,转头看向一角的柳树,春天该是发芽了。“伤寒。感染,再加上旧病未根治,身骨虚,所以……”流川握紧了拳,“有治没治?”花形转头看来,脸色仍是凝重,“需日夜照料,好生调养。若能熬过这几天应该无大碍。”流川松了手,站起身,“我知道了。麻理会去拿药。”“流川!”花形仍是坐着,也未抬头,“你不问原因?”流川顿住,抿了嘴。“晴子小姐,操劳过度,休息甚少,这病拖得久了,怕是熬不过。”“她的药一并拿。”流川迈步,彩子房间的方向。花形抚摸着柳条,春天,已经冒芽了。 彩子在出神,脸上是平静的忧伤,可流川推开门的时候,她却转头露出丝微笑,“小枫。”流川快走两步,扶住挣扎着坐起来的彩子,“阿彩姐……”“小枫,我没事。”彩子靠着枕头,轻轻地长吁口气,手捋了捋垂在耳边的发,“晴子她……如何?”流川把彩子的手放进被子,“吃药和静养。”彩子一时无言,其实她很想拿扇子敲流川的头大声喝流川枫你给我认真点,凶一点也没有关系。可是做不到,没有办法做到,所以彩子只是别过头,低声说“我要再睡会”。“小枫,记得喊我喝药哦。”正欲关门的流川闻言抬头看了过去,“嗯。”门合上,彩子仍然看着门,其实……也没有那么远,阖眼安心睡去。流川在门外站了片刻,奶奶去世的时候是冬天吧,那个时候是有害怕有彷徨有无助吗?皱着眉很认真专心地来来回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好像风一吹蒲公英就没了白色的影子,只有光秃秃的花杆证明有风吹过。流川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想到这个,大概白痴也会传染,嘀咕着“白痴”去了晴子那。 晴子瘦了很多,脸色也苍白没有血色的那种,尽管仍是温柔祥和,流川却觉得身体里的凉意在慢慢扩大,不舒服,很不舒服。“流川……咳咳……谢谢来看我。”晴子含着笑,和彩子不同的笑。“……不用。”流川不是不想说些安慰的话,他是说不出来,就连那些曾经用来安慰奶奶的话也已经不记得了。“麻理会去抓药。”很久,久到他以为晴子会睡着,流川才说了这么一句。“嗯,”晴子的目光越过流川,停在窗前的桌子上,没有完成的鸳鸯枕,“花道他……是好人……咳咳……”晴子用绢帕捂着嘴猛烈地咳嗽,向前倾的背一颤一颤抖得厉害。好容易停了,晴子抬了头看流川,“不要告诉樱木好么,流川?我……想他好好活着。”流川愣了愣,起身,转身,“我答应你。”晴子听见门关上的声音,很轻很慢,好像花瓣飘过水面,她低头看着绢帕上樱红的一片,那扇门不会再由那个人打开。 麻理刚回来就被流川吩咐去抓药。流川向彩子要了银子,召集了众姐妹,自然是说想离开的可以拿了银子走人,不想离开的可以继续住下来但不许吵闹。静养,就是需要安静,人越少越好最好是没有人,这点流川毫不含糊。 众姐妹可以回家的几乎都回家了,留下的也擦干眼泪去觅差事。流川端了药站在彩子房门口,用袖子擦擦头上的汗,推开房门,“阿彩姐,喝药。”彩子很配合地让流川扶起把药喝完,再躺下,“小枫,回去吧,麻理会照顾我的。”流川接过碗,“她要照顾晴子。”彩子闻言愣了愣,“可是……”流川忽的抬头看来,眼神透彻坚定,还有……还有以前未见过的悲伤,突然没了言语的彩子恍恍惚惚地听见流川没有起伏的声音,“你是我姐姐。”她想起小时候在自己怀里撒娇的弟弟,想起唤着自己“阿彩”总是微笑的爹娘,想起早上醒来发现家人都不见了一边咳嗽一边毫毫大哭的自己,想起浅笑着抚琴的木暮先生……思绪百转千回,低低地叹气,“总归,是没有人在乎的……”流川起身,“阿彩姐!至少我在乎。”待彩子闻言看去,流川已经拿着碗开了门,一直脚跨了出去。回头,“还有宫城。”说完,便关了门走了。 那是流川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提到宫城,彩子不免错愕。半晌,她阖了眼,只微微地勾了一个浅笑,“是吗……木暮先生。” 麻理不需要照顾晴子,她只需煎药喂药,晴子也是知道这点的,不然……流川头有点胀,不知道从哪个地方散出来的无力感绕了绕,又飘远了。吱嘎一声推开门,正眼对上听见声音抬头的仙道,流川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走进去。仙道伸手递过一个茶碗,“我刚泡的,润润喉。”流川不客气地接过来,一仰头咕噜咕噜喝干,手握着茶碗伸了过去。仙道嘴上嘟嚷着“哎哎,上好的碧螺春”,却仍是顺着流川的意思倒满了茶。流川看了他一眼,仍自顾罐茶。一口气灌了三碗,流川用袖子擦擦嘴,坐下,径自拿了桌上的包子埋头吃了起来,仙道只是看着。 茶喝了,包子也吃了,流川直直地坐了片刻,欲起身去收拾收拾。仙道轻叹,伸手抓抓头发,“流川,你无话可说么?”流川原本是要说的,可想了片刻也不知从何说起,好像圆圆的没有落脚点,忽略奇怪的想法,还是行动比较直接。可仙道问了,就好比……好比什么还没想到,流川口上却答了,“我要去照顾阿彩姐。”仙道微愣,他是听麻理说彩子晕倒了,却不知实情如何,“很严重?”流川把情况大致说了说,起身收拾东西,仙道也起身过去帮忙。其实很简单,无非是几件换洗的衣服,流川看着仙道把自己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敛了眼睑,“不要告诉樱木。”仙道底低地应了一声,把包袱递给他。流川接过包袱,“记得锁门。”仙道的眉眼弯了弯,仍是低低地应了一声。流川拿着包袱转身去开门,听见仙道唤“流川……”,回头去看。明晃晃的阳光泻了进来,大片大片的光里,他看不见仙道的表情,只觉得亮晶晶的人影很刺眼,然后他听见自己说“仙道,我会照顾好自己。”流川看见有一小片的光轻轻地晃动了起来,他跟着微扯了嘴角,然后跨出门去。
彩子的病情不稳定,第三日已经能够下床了,半夜却发起了高烧,好在流川守着,折腾了大半夜,五更天才退了烧。心甘情愿,流川自然不觉得苦,彩子劝了两回也就罢了。清醒的时候,彩子会低声说以前的事,弟弟的,爹娘的,自己的,木暮先生的,说着说着就沉沉的睡去。偶尔半夜的幽叹,很轻很长的一声,融入寒气里,冷。流川躺在临时搭的床板上,迷迷糊糊的睡去,迷迷糊糊的醒来。 即使如此,十天后,彩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身子还有点虚。而晴子,冰冰凉凉的脸上,残留着温暖的笑,在夜里永远地睡去。坚持要来看望她却见到如此情景的的彩子,紧紧地抓住流川的胳膊,苍白的指节隐隐有着青色。流川一动不动,只低声吩咐哭得稀里哗啦的麻里把樱木找来,然后扶着默然的彩子回房。 大声嚷嚷的樱木冲进晴子的房间,后面跟着仙道。安顿好彩子的流川进门就见樱木盘腿坐在地上,晃着晴子的手,看一眼门边的仙道,垂了眼也站着。 终于意识到晴子不会再醒来的樱木号啕大哭,一声声唤着晴子的名字。半晌,流川走过去狠踹了一脚,樱木没有反应;再踹,伴着没有起伏的声音,“白痴!”樱木愣愣地抬头,眼里一片茫然。“大白痴!”流川的眼里也没有温度。樱木眼中慢慢燃起火焰,跳起来就是一拳头,“流川枫,你存心瞒我!”流川也不示弱,回手也是一拳,两人扭在一起打了起来。仙道拍拍还挂着眼泪呆住的麻里,示意她去准备热水。 哭过了,架打了,樱木昏昏沉沉地靠着晴子的床睡过去,手紧紧地攥着手。 仙道低头给流川上药,瞟见他仍是面无表情,低声数落,“也不知轻重。”流川抿嘴,“活该。”仙道猛地抓住流川的手,“流川……”流川转头看着仙道,一片清明。手被反握住,仙道听见流川一字一顿地说“我、没、事”,然后心里有一处紧缩着的地方缓缓松开,“要去照顾彩子吗?”流川摇摇头,“花形昨日来过,阿彩姐已经没事了。”仙道觉得那个松开的地方有暖流汩汩地冒出来,他慢慢地起身走过去抱住流川,“那么,借我取暖。” “大姐,对不起,”知道事情始末后的樱木红着眼对彩子说。彩子拍拍他,“不是她的错。” 晴子是孤儿,后事简单很多,但依然繁琐,樱木又常常走神。好在藤真也来帮忙,进展也不算慢。 下葬那日,天气很好,零零散散的白云嵌在一片湛蓝里,美而刺目。樱木一直低头不语,谁的话也不答,只是偶尔会抬头看看天。要下山的时候,他却抱着墓碑不肯走,喊着“晴子”大哭,流川过去就是扎实的一脚,毫不客气,“哭哭啼啼的真丢人。”樱木跳起来抓住流川的衣襟,咬着牙,“流川枫,你懂什么?你什么也不懂!你没心没肺!”流川的脸霍的煞白,眼前迷迷蒙蒙的化为黑暗,他只来得及对嘴巴一张一合的樱木说“不要吵,白痴。” 樱木看着突然垂下头的流川微愣,本能地拼命地摇晃,“狐狸……狐狸……你怎么了,狐狸?”冲过来的仙道抓住樱木的手,深呼吸,缓缓地说,“樱木,放手。”樱木呆呆地转头看仙道,仙道的手用了用力,“樱木,他晕过去了,背他下山回家。”樱木的身体微微一震,立马背了流川冲下去。“藤真,快去找花形。宫城,麻烦你送彩子回家。”藤真会意,和仙道也冲下山去。 彩子看着新立的墓碑,红字如血,“宫城,我……我也去吧?”宫城轻轻地按住她的肩,“阿彩,你明白的,不要让流川白费力气。”彩子轻应一声,抬了眼,又垂了眼,“我们回去吧。”两人慢慢走下山。
还有不短的一段路,花形就被冲过来的樱木拖着跑,满脸通红的他一边跑一边嚷着“快点快点”,藤真露出苦笑,也跟着小跑追上去。 “仙道,花形来了,让开让开!” 仙道的手搭在床边,闻声抬头。目光相碰,花形只觉仙道的眼睛没有焦距,茫然然地不知落在哪里,当下别过眼,摸了摸被樱木拽得发疼的手腕,走过去坐了给流川把脉。 “宫城,”彩子转身叫道。“还有事吗,阿彩?”“良田,”彩子靠了门,“还娶我不娶?”“娶!”宫城脱口而出,“当然娶!”“那你爹娘肯么?”“肯,自然肯。”宫城急道。其实爹娘初看了画像见是个俏娘子当然中意,但一听是个抛头露面的主当下就沉了脸,一封家书把宫城骂了个狗血淋头。宫城也不死心,三天两头托了家书回去,无非是些夸赞彩子表明自己心意的话,过年回家又上上下下讨好着。爹娘看他如此坚决,再说也不是长子,便也默认了。“不早了,回去吧,”彩子转身推了门,“小枫若没事我便嫁。”宫城愣了半晌,喜色渐渐泛在脸上,冲着彩子的背影大喊“阿彩放心,流川不会有事的”。彩子隐隐地露出笑,关了门。宫城回铺子的一路都是乐颠乐颠的,“彩子要嫁我了呢,彩子要嫁我了,彩子要嫁我,彩子嫁我……”转念一想,“明天得去庙里求支签保佑流川没事才好。 “感染伤寒,多日的劳累,体质又属寒,熬过今天也便无事,若拗不过……”花形说到这看了藤真一眼,起身拿了药箱,“随我来取药吧。” 藤真随花形取完药来,流川还在昏睡。偶尔急促的呼吸,仍然是面无表情的脸,还是醒着的时候比较好玩,至少眼睛是有生气的,藤真自嘲自己的乐观,走过去拍了拍仙道。 仙道眨眨干涩的眼睛,声音有些沙哑,“我来煎药。” “我去,”藤真摆摆手,转头看缩在角落里的樱木,“樱木,你过来帮忙。” 樱木自然不肯,抱了膝盖,埋着头。藤真叹气,走过去拉他,“流川不喝药如何能好?”樱木这才起身和他一块去了。 药煎好端了进来,流川仍然没有醒。 樱木嚷着要照顾流川,藤真劝了也不听,而仙道则坐着一动不动,全无反应。藤真无奈地揉揉眉心,樱木还在冲着仙道大喊,“我来照顾流川!”
仙道关了门,转身倚着,“流川,不要逞强。”“我说了能照顾自己,不用你们。”流川的声音大了起来,隐隐地含着怒气。却忍不住咳了两声。仙道笼着手,淡淡笑着,“那你要我如何?由着你,来年给你点柱香烧些纸钱?”流川抬眼看去,仙道的眼里有两汪水,倒映着自己。回视,仙道看见自己在流川的眸子里,明了又暗。半晌,流川敛了目光低着头,仙道两手在衣衫上蹭了蹭,端了药给他。流川喝过又躺下,背对着仙道也不说话。“流川……我会好生照顾自己的,”仙道低声说。流川只是拉了被子蒙住头,仙道也只站着看着。“对不起,仙道,”闷闷的声音从鼓鼓的被子里传了出来,仙道笑着去拉下被子,“白痴。” 藤真追得气喘嘘嘘,却见樱木站在他自家门外也不进去。“樱木,”藤真上前拍拍他的背,“进去吧。”樱木反头,“狐狸他……狐狸他……”“流川不会有事的,”藤真轻道。“可是……”樱木急急地反驳,“花形大夫说……晴子她也是……”“樱木!晴子是晴子,流川是流川!”藤真掏出帕绢递了过去,“擦擦,这不像你。”樱木没接,只用袖子胡乱抹抹脸,“像如何,不像又如何,什么也做不了。”说完径直进了屋。藤真看着樱木有些佝偻的背影,深呼吸,转身慢慢走回家。 立在自家铺子门口想了想,转身又去了花形的药铺。没有病人,花形正埋头配药,负责看门打扫的小伙计坐在门槛上打着瞌睡。藤真看着花形熟捻地抓药称药包药,这人一向勤快,什么都要亲力而为,比如自己劝他辞了那个伙计找个帮手,他只说看诊买药的人也不多仍是留着那个看门的伙计。还是小时候比较可爱,表姑带他来访自己便有了新鲜的乐子,看着他被自己逗得脸红大笑而他也会跟着自己笑,真是……“健司,看什么呢?”花形不知什么时候抬了头。“啊?”藤真整整袖口,“透,流川他……”花形垂了眼,闻闻手中的药,“生死由命,健司不是应该最清楚吗?”藤真心里苦笑,自己不过卖几副棺材而已,看得到什么看得清什么,这人才是吧。“透……”“呃?”花形抬头看来,“何事?”藤真转身,“我回去了。代我向表嫂问安。”又疏离了呢,不过本来也什么都不是。花形也没应,只是看着藤真走远,一步一步。抱歉,健司。 流川再次喝了药睡了两个时辰后发起了烧,烫得吓人。没事没事,花形说过会这样的,仙道一边把冷毛巾贴在流川的额头上,一边默念,但凉意却无法抑制地从心底汩汩地冒出来,弥漫全身。他本能地抓住流川的手,很热很烫,却不是流川的温度。流川手指上的茧很厚实,依然有生硬的感觉,虽然以前的也不细致柔软,可仙道更喜欢他略带粗糙的手掌。好像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仙道搓了毛巾再给流川敷上,可是好像都记得很清楚呢。 “流川,可还记得我们的相识?我是故意拿梨子砸你的,谁让我睡不好你偏偏睡得那么香。”小时候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任性。 “流川,那次我摔跤,是因为想尝尝你的糖葫芦。” …… “流川,爹去世的时候你在门外站着陪了我一夜,我是知道的。” …… “流川,你还没给我唱曲呢。” 流川睡得并不踏实,细微的呻吟断断续续地冒出来,仙道又握住那只手,用力地。 “……所以,流川,你不能死。” 仙道低沉些许沙哑的声音,伴着不时响起哗啦哗啦的水声,在屋子里散开。 五更天的时候,烧已经退了,流川安静地呼吸,一起,一伏。仙道凝视了片刻,靠着他的手臂睡去。 流川醒来,只见趴在床边睡得正香的仙道,隐隐地有着笑。再看一眼自己被握着不能动的手,另一只手伸去摸他的头发,明明很柔软,为什么可以竖起来呢。流川自嘲地撇撇嘴,“大白痴。” 樱木和藤真来的时候,仙道早已醒了,正神清气爽地冲着流川笑得阳光灿烂。“仙道,你是不是笑得太夸张了?”藤真笑着打趣,“小心抽筋。”坐在床上的流川也翻了个白眼,“偷了腥的猫。”仙道也不答,只管笑,流川哼了一声别过脸。倒是一进来就没有吭声的樱木冲了过去,舞着拳头大声地说,“死狐狸,下次你敢这样,我绝对饶不了你!”流川转过脸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一贯的清冷,“要你管。”樱木脸上红了一片,藤真见状赶紧拉了樱木往外走,“好了好了,怎么也得等流川痊愈吧。“樱木很给面子地放下了拳头跟着走,不忘回头留言,“死狐狸,你给我快点好起来,我们的帐还没有算清!”流川不说话,仙道倒是开了口,“藤真,别忘了知会彩子啊。”
实际上流川痊愈是一个星期后的事情,但碍于仙道的坚持,事实上就成为了半个月后的事情了。这让流川在听到不明真相的樱木不小心说出“狐狸身体原来这么弱”这话的时候极为不爽,可无论他瞪多少眼,被瞪的仙道都一副没看见的模样。于是流川更为不满,终于成功地转为怒气,仙道的不幸也因此开始,当然不是他被揍得一塌糊涂,而是本来就干瘪的荷包变得空空如也,还搭上了所谓的老婆本。自然,流川是不信的,而藤真樱木宫城就算相信也无所谓,反正不是自己的棺材本。所以,当上好的女儿红摆在面前时,包括仙道在内,都只有一个想法——喝个够本。 酒过三巡再三巡,大家的兴致都很高,虽然有人开始出现醉酒的征兆。 “狐狸,我知道晴子她喜欢你。可是……可是我还是喜欢她……她对我笑对我哭对我说话,可现在……我都记着,想着。其实,狐狸,其实这样……活着,也挺好的,是不是?”樱木举着酒杯絮絮叨叨说了这么一番,然后一饮而尽。“她是喜欢你的,”流川慢慢地说完。也一干而尽。樱木笑笑又仰头喝了一杯,含含糊糊唱起了晴子最喜欢的《蝶恋花》。 藤真小酌着,仙道也跟着轻唱,宫城打着拍子,彩子看着酒杯里浮着的月光,忽然觉得,自己的决定或许是对的。 那晚,彩子说了自己和宫城的婚事,她看见真心高兴的樱木眼里闪过的片刻失落,看见仙道握住流川的手流川反握仙道的手然后彼此放开。后来,大家喝得更有兴致,连流川屋里的刀烧子都拿出来喝了。再后来,该醉的都醉得七荤八素,东倒西歪地趴在桌上睡了,仙道和流川给他们盖了衣物,把彩子送了回去。 彩子的婚期渐近,晚风里也有了些夏天的气息。 “我死了你哭不出来也别给我来那套。”仙道不知怎么就想起流川说的话,那时他背对着自己,自己是吃惊还是什么的倒忘了,好像解释了又好像没有,只记得自己挂了笑去揉流川的头发,“挖坑的,若我先死,你……”“我就编个曲唱给你听。”流川回头看自己,纯净的目光。说了一半的话卡着,不上不下就堵着心口,突然有点恼怒,就好像唱戏唱到一半正酣却发现唱错了词,于是不冷不热地回,“那这样我不先死岂不是损失。”流川的眼神就这么凌厉起来,“大白痴!”一脚狠踹过来。仙道不提防挨了一脚,心里更是恼,不加多想就扑了过去,流川自然挣扎,仙道偏压得越紧。两人较着劲,流川力气用尽也就不挣了,满脸通红,死死地瞪着仙道。仙道喘着气低头去看流川,那双眼睛闪着光,刺。“呐,流川,现在就想听呢,”仙道松手,笑着坐回。“不要,”流川拍拍衣服,才不要唱给大白痴听。“唱吧唱吧。”“不要。”一句劝诱一句拒绝,有来才有往。 仙道坐在墓前,手轻轻抚过碑上的字,一笔一笔地扎着手,“流川枫”。黄昏散散的阳光里,草尖上的水珠晶莹剔透。 仙道就这么在三更天醒来,摸摸脸,呆呆地看着屋顶。半晌,掀了被子往外跑。狠狠地敲流川家的门,流川脸色铁青地开了门,仙道却只伸手去掐他的脸。流川本来被彩子拉着聊天就睡得晚,半夜被吵醒看见是仙道心里就窝着火,还莫名其妙地被掐,怒火顿起,一拳打在仙道脸上,关门睡觉去。仙道对着门眨眨眼,扯了嘴角转身,念着“冷啊冷啊”跑回家。 那个梦,和梦里的回忆,仙道归结为后怕症。说给流川听的时候,他们坐在常去的山坡,山下彩子的花轿抬过,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圈又一圈。流川扔了个白眼,“我的命硬。”仙道勾着他的肩,恶劣地笑,“流川,现在就唱,可好?”流川一阵恶寒,伸手拍掉肩上的手,“休想。”仙道眨眨眼,“流川,你是不是不会编?我编了个,你听了再唱,如何?”流川斜睨笑得欠揍的人,不吭声躺在草地上,仙道轻轻地唱着曲子,流川头枕着手,闭眼睡觉,晚上有的闹腾,白痴才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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