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我回来了。”
“哦,彰啊,刚才神奈川的一个叫越野的男生找你,你赶快给他回个电话吧。”仙道作三从起居室中探出头来。
“知道了。谢了,老爸。”
“喂喂。”
“仙道吗?”电话那头传来高分贝的叫嚷声。
“是。越野你找我啊?”仙道有些夸张的把听筒隔离到距右耳50公分处。
“是这样的,上次你走那么急,又逢冬季选拔赛,我们都没来得及给你饯行。刚好下礼拜你生日,回来聚聚吧。当然如果有女朋友就算了,你这家伙还真会挑,生日都选在情人节。”
“这样啊,”仙道嘴角泛出一抹微笑,“好啊!”仙道作三叹了口气,刚刚,他没有错过儿子脸上的笑容。彰回来两个月,却感觉他距离去神奈川之前改变了很多。固然还是习惯性的对人和蔼的微笑着的仙道彰,可刚刚还是这两个月以来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中带着一丝丝的真诚。
“老爸,帮我告诉母亲,生日那天我会回神奈川一趟。”
仙道作三皱眉,从小,彰就知道老爸老爸的叫他,可是对仙道奈今子,却是一丝不苟的“母亲”。这孩子对他的母亲,一直都是疏远的毕恭毕敬。他也曾试图拉近他们的关系,可毕竟是他们娘儿俩的事情,做父亲的夹在中间,反而像个多管闲事的外人,处境有些尴尬。
“你妈她可能那天会有空也说不定。。。”
“爸,你自己心里很清楚吧。而且,你那天不是也有演出吗?如果她有空刚好可以去给你打气,可是情人节啊。”说完走进书房,留仙道作三一个人在起居室中继续叹气。
情人节·镰仓·居酒屋
“所以,你们几个哄我花一个小时坐电车过来就是看你们唉声叹气?”仙道无奈的啜了一口手中的柳橙汁。
“冬季选拔赛我们输太惨了嘛。。。我说,你装什么正经。好不容易混进来了,你居然喝果汁?”越野已有四份醉意。
“我是怕万一我们都喝醉了,明天早上的新闻又要啰嗦世风日下,高中生宿醉街头了。”
“仙道学长果然是天才!连这个都想到了!!”彦一毫不吝啬的赞扬着,不知从哪又摸出来一个本子。
“拜托,彦一,你这叫个人崇拜。”福田目光中的促狭分明在说,他这种程度的借口你都信,有些东西果然记下来还是不够的。
“仙道,你到现在还是没告诉我们为什么就突然决定回了东京。”福田突然问。
“不会是真怕了那个流川枫吧?”越野迷糊的补充。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仙道学长赶快回陵南吧!流川再也不会麻烦你了!”彦一仍然单纯的满怀希望。
难得老老实实闭嘴接受炮轰的仙道听到彦一的话终于有些愕然的挑挑眉。
“对,仙道学长还不知道这件事呢。流川上个月去美国了!”
脸上还是得装出吃惊的样子,潇洒的笑笑。可是为什么有种东西还是可以那么轻易的穿过重重的伪装直抵心底那个最柔软的角落,仿佛一只手,抓住躲在那个角落里小声而固执的呜咽的自己。手慢慢的缩紧,自己逐渐因为那种灼烧般的痛楚而不敢呼吸,无法呼吸,忘记呼吸。以至精明如仙道彰,都没有来得及注意,是嘈杂的环境帮他遮掩了来自声带的颤栗:“哦,是吗?”
“仙道,仙道。。。”
只感觉福田的脸正在靠近,仙道回过神来,避开福田正欲望入他眼的视线,“咦?越野和彦一呢?”
“越野醉了,彦一送他回去。”
无言。沉默。
和流川相处久了,竟就觉得周围的人都聒噪了起来。福田一向不爱多说话,此刻也就称了仙道的心。可是。。。
“仙道,你走,是不是真的和流川有关系?”
“仙道,你是不是爱过,或是爱着流川?”
“仙道。。。”
“我听说开始总是真的,后来会慢慢变成假的。充满温柔的眼神,是用来开心不是用来伤心的。我听说亲吻总是真的,但耳边细语常是假的。装饰爱情的诺言,是随口哼哼打发寂寞的歌。”仙道哼唱着打断还准备问下去的福田,“福田,你懂了吗?”
“福田,你懂了吗?”
其实不懂的人是自己吧。坐在急驶于江之电的电车上,仙道有些麻木却不懈的看着一张张络绎不绝陌生的脸,似乎忘了,再怎么找,那个人其实根本就不会出现。
就这么不知不觉来到了藤泽,也就这么不知不觉就站到了他家门口。弯腰掀开门口的鞋垫,借着路灯一阵摸索,心随着指尖突然的冰凉的触感而突然加速跳动起来。还在。
“社团练习要到很晚,你先去,钥匙在门口的鞋垫下。”冰冷的,纤细的,纯净的声音,还在耳边。
感觉钥匙在门锁里转了四分之一个圈,仙道闭上眼。他多么希望,当他再度睁开双眼,旋开灯,柔和的乳黄色光晕会勾勒出一个略嫌细瘦的身影。
可是什么都没有。苍白的墙面,对应着死气沉沉的搭在单调家具上的苍白布匹。
仙道再一次确定,他真的走了。
冰冷的唇贴着同样冰冷的墙,仙道试图找出温度之间的平衡点,试图回味他与流川之间的平衡点,眼角就扫到沙发边一个角落里那颗橙色的篮球。走过去将球拾起来。自从离开了神奈川,就再也没敢碰过篮球,现在捧着这颗球,竟感到久违的亲切,不自觉,就在手中转起来,却看到墨黑的马克笔留下的痕迹:
Saying I love you
Is not the words i want to hear from you
It's not that i want you
Not to say
But if you only knew
How easy it would be to
Show me how you feel
More than words
Is all you have to do
To make it real
Then you wouldn't have to say
That you love me
Cause i've already know
仙道一遍一遍读着,手指伴着球面的凸凹感受着流川留下的每一个字。心中渐渐释然了,你要的,只要你还要。
深夜·东京都·仙道宅
“彰。听说你今天回了神奈川。”白帜灯下神情严肃的女人微愠的开口。
仙道紧紧手中的篮球,稳了稳情绪,转头面向仙道奈津子时已是一如既往的处变不惊。
“是的,母亲。”
“你对他还没死心?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母亲,您应该知道他已经去了美国。我都见不到他的面,又谈什么死心不死心?”嘴边漾开的笑却在气定神闲的讽刺,他在美国你还能拿他怎样?
女人有些挫败,可是,这是自己调教出来的仙道彰。从小,教他露八颗牙齿的微笑,教他微笑是自信的象征,教他微笑是修养和身份的体现,教他微笑是和睦相处的信号,教他微笑是职业道德的要求。可现在,他学会了用微笑来讽刺她。
“我阻止你们在一起,其实还有别的原因。”奈津子疲乏的继续努力。
“我知道。”仙道还是笑,母亲,你从来没教过我,微笑,应该是发自内心的,“我知道他和我有一半的血缘关系。”
“你怎么。。。”仙道奈津子这辈子第一次感觉到了一切无法掌控的恐惧。
“母亲是否还记得我五岁那年曾经跟一个外地来的小孩很要好过?您当时也是千方百计劝我离开他,想尽办法阻止我去见他。他就是11年前的流川枫吧。”
。。。。。。
“我就当是默认了。那个时候您跟远山伯伯讨论您的政治生涯,他说为了您的前途,不能让流川是仙道家的私生子的事情传出去,所以绝对不能让我再接触流川枫,否则只有解决掉他是吧。
“所以我再也没去找过他。我也知道,他是我弟弟,我不应该再去碰的人。可谁知道,陵南邀我去神奈川,11年后,我们又戏剧化的重逢。可惜当时谁都没认出对方来。
“目前为止,我都说得没错吧。”
“是。”
客厅另一端,黑暗角落处,瓷杯落地声。
“爸。”
“老公。”
“继续说。”仙道作三声音止不住的发抖。
“没错,我以前跟你说彰爱上的男孩子,叫流川枫。就是流川良美的儿子。。。也是你的儿子。”
仙道作三终于体会到人说天崩地裂,世界末日是怎么回事。他的儿子,爱上他的儿子。而他这辈子用过情的两个女人,都刻意隐瞒他,如果不是刚才出来倒杯茶,他可能这辈子都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儿子生存在这个世界上。
“那个时候,我忙碌于我的事业,把家里的事和照顾彰的责任都丢在你身上。事业刚起步,难免有不顺心的时候,所以就和你吵架,所以就有了流川良美,一切都顺理成章。
“其实这么多年,我已经不怪你在外边有了私生子。可是,马上就有外相的竞选,我不得已。”
认识奈津子,就知道她是个好强的女人。仙道作三从一开始没有像通常日本男人那样,要求奈津子做个三从四德的传统妻子。当对妻子的爱已升华到对她的责任的时候,就更不会责怪她贪图功名。更何况,两个儿子,相爱的两个儿子,根本就是他的原罪。
“彰。”
“爸。”
仙道作三明白,仙道彰和流川枫的爱情,将远不只是背负着同性禁忌的骂名,还有世俗的眼光,还有伦理的谴责,还有。。。
可他也分明看到了,刚才儿子的笑。虽然从小到大彰总是笑着的,却是极少发自内心的。彰,为了枫,笑,是真的爱枫的吧。。。
他,为人,也有私心。
“彰,想找他,就去吧。”
十七岁的生日,都是这么令人难忘吗?
知道流川枫走了,他没有流泪,因为是自己让他走的,为了他好让他走的。
知道流川枫的心意,他忍住了眼泪,因为他知道未来一个人的路还很长,还要继续坚强。
知道父亲让他去找流川枫,眼中有东西慢慢的融化了。即使父母不让他去找,他对流川枫也不会再放手。可是他感受到了,父亲的挣扎,慈爱,以及包容,堆积多年忍在心中没流的泪,仿佛春天清晨突然飘来的细雪,飞。
“爸,母。。。妈,我会参加今年的全国联考。”仙道彰收起哽咽,吐字坚定。
“彰,还有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仙道奈津子回过神来。
“没有时间再等一年了。”
“那就加油。”
仙道彰再次向世人证明了什么叫做天才。四月,十七岁的仙道彰迈入日本引以为傲的樱花盛开的东大校园。
流枫见许渡冰影
仙蕖宜赋语热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