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他在球场上的交锋,每一场都深切难忘。我们交锋其实是本能上的搏斗,只要再快一秒,只要再高一点。只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在细雪纷纷的东京,他居然会叫我——大冢社的仙道彰。
仙道彰,是我的名字没有错。
而流川枫——他,还是拿着书的书上的他,都该不会是那个一般意义上的流川枫才是。
一般意义上的流川不会笑,更不会狡黠地逼迫仙道彰
“嗯……”
仙道彰的这一声“嗯”持续了很长时间。而流川只是静静地看着。果然,那一声嗯,持续了大约10秒就连尾音也消失干净。仙道的大拇指开始轻轻地摩挲衣角,什么时候,路过身边的人已能踏出一片雪声。
“《罗马假日》。”
流川静静地看着喜出望外似的仙道报出那部经典影片的名字,脑海里朦胧有些印象,只不过,开场15分钟就睡着的他,并不清楚这部片子讲述一个什么故事。不过,没有关系,反正现在这个家伙,打算讲给他听。
“嗯……你明白了吧?”
我……明白什么?
“你,不知道?我的意思是……这件事就像那里面说的,公主为了逃脱约束的生活,逃出宫殿,阴错阳差地碰上落魄的记者。为了生活,落魄记者打算拍下公主的照片卖给报社,而最后……”
记者爱上了公主??
风鼓鼓地大起来,拉动那把小花雨伞。流川依旧笔直地站在自己的对面,任凭汗水雨水湿透仙道的脊背。
为……什么……会说什么罗马假日……仙道在越来越大的雪中有些迷茫。拇指也因为摩擦产生了一中麻痹的感觉。一定有什么不对,那个夜晚,那个夜晚的流川枫还是眼前这副让他陷入窘境的画。虽然是那个晚上的情景的再现,但因为色调的温柔和那种表层上流川枫不该有的表情让一切变得奇怪暧昧。仙道总算找到了这顿根本还没吃上的晚餐的理由,流川枫在电话里未说完的就是:出来一起吃饭吧,大冢社的仙道。
本来以为……不会被刊登的画以及……不会那么八卦的人……
“最后怎样?”流川枫放松了眉宇,轻轻地问道。
“呃……最后……不知道,我睡着了……”仙道意外地回答得理直气壮,因为最后睡着,也是不争的事实,只是他清楚最后真正的结尾,不过不合适在这个时候放映。
仙道的眼神,在没有维持在和流川枫同一条水平线上的自信,自然地游走到45度的地方,赖皮地沉默着。流川的目光,在某一点上凝聚,仙道甚至能感觉到因为聚焦而产生的灼热,在脸颊3/2处扩散。
“哦…..”这一句哦,表示地居然是我明白了。仙道小心翼翼地望向明白清楚地发出这一声“哦”的流川。单手拿着小花雨伞,另一只手卷起那本惹祸的杂志,重新揣回怀里。
就这样?
在球场上穷追猛打,绝不肯落后一分的进攻之鬼单单的说一句——哦?
大胆全力望向流川,被全力地对望个正着。
和弦铃声大振。
“啊,喂喂喂?!”带着被解脱的释怀,全然忘记了自己还处在安全警备状态。
“仙道彰!?你肯接电话了吗?”
彩屏手机的光微弱地闪烁着,却吸引了流川全部的注意。那个7号在满是雪花背景的东京接到一个不知道哪里打来的手机。闪烁着五彩颜色的7号的脸……是不是那个夜晚也在那种状态下,被他偷窥到自己从来也没想过会出现的表情。
“是的……啊,那个……”小心翼翼地将身体移向一边:“…….嗯……非常抱歉”
仙道的举动引起了流川大大地不悦,赌气似地将目光移开,手中的雨伞在收回不到2秒左右,还是挪回到了原位。虽然仙道是这样无聊的家伙,可他不是。还是忍不住地瞧向身体偏向一边小声地接着电话的仙道,流川心里居然浮现了一个本不该在他脑海里出现的问题。会是……谁的电话……流川的眉头不自觉地皱到了一起……那个连迟到也能说得毫无愧色一脸阳光笑容说着北泽的家伙……
“是的……那个封面……”仙道的声音压得更低,而且本能地望向这里,又飞也似地移开目光。
“……”
流川的头渐渐偏向一边,看着那个鬼祟的仙道,脚和着某种节拍轻轻跺了起来。雪,东京的雪纷扬却没有变大的趋势,虽然讨厌寒冷,却喜欢这种仿佛能让天都变高变远的冷。渐渐地把头歪向一边,又打量起还在五彩颜色中的仙道,某处,危险地产生本质的变化。
你还无法超越——陵南的仙道——
那个陵南的仙道是不是就留在了陵南——张扬、自信、除了微笑还是微笑。
而东京的仙道——眼睛开始发沉,思维也开始混乱起来。脑海里不断闪过东京的仙道的种种,却无法聚焦在某一点。仿佛奥特曼胸前开始闪烁红灯,在寒冷的日子,能源很容易耗完。
“这个 ……是的,明天就来……哎!?”
正处于暴走状态的主编在电话挂断的前一刻听见仙道轻且惊地喊了一声:“流川。”那种感觉,就好象是他在深夜东京的街头拥抱了流川一般。按照常理,在街上处理碰见昏倒的人或者是和他一起昏倒,或者是打电话叫灯光一闪一闪很是嚣张的救护车来……而现在……仙道望着在床上睡得安详的流川开始出神。
竟然会真的像那个曾经让整个日本陷入疯狂浪漫情节的影片一样,他把流川带回了家——吃了安眠药的公主遇见了落魄的记者并被带回了家然后占据了他的床,剧情居然惊人地吻合着。
撑上了另一只手,看着流川额前的刘海被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微微吹动,伸手替他把棉被拉上一些。不能确定他是不是晕倒。因为他是流川枫,那个在自行车上也能兀自入睡的人。
还是有些担心,仙道将头探近了一些,直到闻到了流川身上ADDIDAS沐浴露的味道才惊觉物理上的距离已经越过了警戒线。慢慢地将身体调整好,短暂的松了口气。
流川,真的只是睡着了而已。
他只是赖床不想起来,而他,却是可以把哪里都当作床。即使过了这些年,他依然可以做到心无杂念到这种地步。
这是东京某处的便宜单身公寓……因为延交电费而被强制拉闸的房间里,小花雨伞和湿掉的外套规矩地放在一旁的矮柜上,还有那本八卦的杂志以及月光下的流川……仙道的视线渐渐框定在某一个角度……所有的关于流川的特别印象,似乎都是发生在东京的月光下。
微笑和沉睡的流川,冒着水蒸汽找了他八条街的流川,雪地里的流川以及雪地里忽然拥抱他的流川。
仙道的手有些麻木,他只有将头直接摆放在加了厚厚垫背的床沿。在这一晚之前,他们之间最近的距离,是他从他身边抄球而过,或者在越起投篮时阻挠的撞击。
有意识地看了一下自己的手,长茧的部位已经变成了在小指和手腕的位置。那是每个画手都会有的痕迹。
痕迹……可以消失,也可以转移。
好奇地将手探近被子,想要看一下他的右手,却在完全深入被桶之后万种复杂的情绪袭上心头。将自己也取景入这一副画面,说不出的暧昧气氛……将手重新归正到他该摆放的位置后,百无聊赖。
在奔波了一个晚上,心情起起伏伏之后,人多少有些疲倦。嫉妒地看着裹着他的棉被睡得香甜的人物。心有不甘。
好想睡……可是……单身男子的宿舍只有一床棉被。
像刚出土的鼹鼠一般挺直了脊梁环顾了一下四周的情形。情形就是——要不就在这里坐到天亮,要不就上床——脱衣服——和流川一起睡——
在上床、脱衣服、和流川一起睡之间加上了别扭的破折号,仙道陷入了有史以来最困难的境遇。那个虽然比不上流川但也绝对可以在任何安逸的状态下秒杀入睡的仙道……不能睡。
罗马假日里的记者还有一张沙发可以安置公主,他却没有。更悲惨的是,那个故事发生在烈日炎炎的夏日,而这里是白雪纷飞的东京。
坐在这里,没有晚饭和灯光,仿佛是没火柴的小仙道。肚子也加入这一情景,咕噜噜地开始舒响。精致的中国香茶却没有办法抵抗饥饿。于是,紧了紧裤带,只好继续盯着这屋子里唯一的活物分散注意。
11号……流川枫……湘北……超级新人……东京……约我吃饭……饿……思维居然硬生生地被拉回想要避开的雷区。
流川依然安详地睡着……肚子更大声地唱着。忽然满腔的怨愤在月光的化学反映下忽然化做了一种冲动。
想要伸手去戳他的冲动。
手指,离流川很近,一直犹豫。戳他一下,并不能解决他生理上的任何难题。但是…..看着他似乎温暖而满足地熟睡……就是很有一指下去的冲动。
伸手所指的……流川的脸……自然想起了白天翻看流川照片的那些赞叹,全部现实又具体地呈现在眼前。11号流川,进攻之鬼。不仅再与那种执着进攻的气势,还有这种……骇人的美貌……打了一个机灵,回忆起白天咒骂那个摄影师的词语。仙道还是打算离这个流川远一些,却被睡梦中一个大翻身的流川打中肩膀。
“唔……”这个力道居然不轻,忍不住开口喊疼,紧接着像是首次做案的小偷被抓个现场在喊疼之后却又急忙道歉
“对不起!”
“…………”
没有回音。睡着的和清醒的流川的第一反映基本上都是没有反映。
月光避闪开那块一直调皮遮挡着它的云,将光线整个释放出来。流川的脸庞居然神奇地温和起来。
屋子里剩下的只有不断柔化的流川的脸。那种幻化像是有着魔力,能让胆小鬼的心扩大,然后做一件事能惊天动地。仙道的手,冲着流川的脸上就用食指狠狠地戳了上去。流川的肌肤做了最大限度的收缩然后自然地反弹,当即出现的红晕然后迅速恢复那种白皙。有趣地看着这一系列变化,仙道居然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进攻之鬼,流川枫,在东京战斗系数归零。
忽然……流川的眼睛——清晰的月光下睁得透亮。
哇~!
只是在心里喊着,嗓子都来不及发声。
白痴,你干什么。
连台词都已经替流川想好,仙道已经准备好了假装无辜的笑。
可是,清澈月光下眼睛睁得透亮的流川依旧沉静安详,和仙道眼神的交汇始却像是游离在异度空间,反射着月亮的光,接着,自然合上。
一时间,屋内寂静得出奇,连同仙道的心。
流川?
这一声,仙道在心里轻轻地问,屋里却没有任何回答。
那个十多分钟前还拿着小花雨伞的热腾腾地冒着蒸汽的流川现在安静地躺在床上,目光像往日一样明晰清郎,两个人的视线本该是接触着,仙道却明明白白感觉到他的目光透过他,完全停留在别处,或者是哪里也不曾停留。手,伸到跟前,流川却呢喃了一声在被窝里满意地翻了个身,像是沉睡许久从未曾醒来。流川的背微微起伏着,月光逗留在他的身上,一夜未曾褪去。
梦,做到通过那个狭长的隧道刚看得见曙光为止,停留在一个突兀的地方,伴随着和弦铃声的悠扬,那种每天早晨都会出现的雾蓝色始终在眼前,慢慢散去。看清楚手机不断变换的七彩光线以及除他之外再无别人存在的可能性后,伸手按下接听键——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盛气凌人的声音。
“仙道!你这小子,今天一定来给我上班,听见没有?!”
仙道……在棉被里舒展了一下手脚,昨天,他在这儿?思维暂时停留在昨天的盲点上。
“喂!听见吗你这小子!”
“……他不在。”还有些睡意地回应了一句。
昨天他果然在这儿,而且,忘记带走手机。
“呃!?”
电话里的那个人似乎有些惊讶,接着,却更为愤怒地加大音量,连手机也发出滋滋的噪音。
“你又来给我装!仙道!!封面那件事我已经说算了,你还想怎么样!”
混蛋!立刻开始生气,却因为没有对应过这样的情况而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这个称仙道为“小子”的人,该是对他来说重要和尊敬的人,不能在这种状况下切断电话,自己却又不能解释清楚电话为什么会在他这里的原因。
“他不在。”强忍着不悦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电话那头的人一时没有说话。
“呃……那你是?”
“……”伸手压了压蔓延到脸上并且影响到呼吸的被子,眼角瞥见了那本堆被谁摆放整齐的衣物。
“流川枫。”
这一生永远学不会的是妥协还有撒谎。
在热呼呼的牛奶下肚后,仙道找回了一点舒适的感觉。但是肚子的空荡感却没有减少多少,18个小时内的16杯香茶和浓郁的牛奶……好棒的减肥餐。呆呆地坐在路边,眼前晃过各式各样的人群,忽然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好。陵南的海边,是空旷的寂静,东京的街头,是喧嚣的独存。但是,这一切与昨天饭店里那个房间内的情景都不同……抬头看了看恹成一团的太阳,它的存在,要比晴朗明晰的月亮好。一辆巴士在不远处做了一个惊动四坐的刹车,仙道忽然想起今天必须要去上班的事情。手触着口袋,和肚子一样,空荡荡的。
街角那辆刚刚引人注目地巴士循着固定的线路回到起点站,顺便捎上了一个叫仙道彰的家伙。
“那个人告诉我他叫流川枫。”
办公室里的温暖不是那么地让人舒服,瞪大眼睛该是露出惊讶还是无辜,听到这句话的仙道一时还拿捏不好。
“他说的?”
主编不容置疑地点了点头。
“后……来呢?”
“他挂断电话了。”
“早上7点的时候?”
“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仙道彰?”
“嗯……“仙道做了一个真拿他没办法的笑容,手在空中漫无边际地挥了挥:“我的室友,很爱开玩笑。”
“你的室友从美国回来并且也在NBA打球并且很巧地也叫流川枫?”
“他不是把电话挂了?”
“你这样说,他的确是了?”
仙道眼神变成了惊讶中的无奈,带点被骗的怅然,然后用食指开始挠头。
主编放下了那支笔,办公室里的气氛开始凝重,而办公室外边的人似乎也嗅到了这紧张的空气,聚集在门口用杯子或是卷起的手势聚音。
“真的是那个……流川枫?”
流川枫,在这里被娓娓道来却让刚才还忐忑不安的心情在这间剑拔弩张的办公室里沉静下来。常规的语塞,不常规的仙道的沉默,让本人还是那个刚才还咄咄逼人的人都深感意外。
“不想回答?”
“……”
“包括这个…..”随手递上来的是已经被印刷成册的那副画:“也不想回答?”
书被轻轻地接过去,又被轻轻地推回去,仙道渐渐展开笑容,认真地用一种仿佛连自己不确定的语气简单地回答了一句:“也许是他。”
用开水冲泡的速食咖啡蒸腾起来,随着水流的旋涡渐渐融化成带有喜悦感情的咖啡色液体。金黄色的小勺子很专业地在杯里转悠着,碰出不大的叮当声,然后释放出带着香味的白色烟雾,弥漫开或者被鼻子捕捉。咖啡,天生带着浪漫的食品,和香茶或者牛奶一样,但在仙道的胃里只留下空荡的悲哀。
10:45,离午饭是还有1个多小时。
仙道感觉到腹部的脂肪们不安地躁动着,想要离开这个无以支撑他们存在的躯体去往别处去。蜷曲起身体,想要挽留住他们,在他本来就不多的躯体上多挽留住他们一会儿。东京都已经开始下雪,在经济状况尚未有所改善的时候,抵抗寒冷多少还是要靠它们。
周围的同事们努力埋头工作着,发生了这样的事而主编却轻易放过了当事人,这是异数,仙道想着,他们恐怕是在不安与困惑中工作着的,起码是在时局尚未明朗时是这样。瞧着手边的咖啡杯,里面的液体微微晃动着,那个颜色……要比香茶来得深……
“啊……”低低地呻吟了一声,手边的电话铃声大作。
“喂,你好,大冢社仙道。”
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在离开那里几年后忽然还会听见他说:
“……湘北,流川枫。”
电梯的指示灯循着规律不断下降,在这个人群密集的楼里却像是穿越了时空再没有人按停。若不是,该是不短地停留,不断地有人进来,在狭小的空间里选择自己的位置,站定,选择目的,然后离开。会再见,或者永远不再见,或者再见却忘记曾经相遇。兴许电梯本来就是浓缩的空间隧道,被封闭着,不知道它早已穿梭过无数个过往,然后在预想的景象中停留。门被关上,谁也不知道外面的情景。被关上、开启、离开、再进入,直到故障。心脏有些微微的麻痹,这是往日坐电梯都会有的不适,今天却特别的强烈,直到不禁用手抓了抓衣领使它平静。这是穿梭时空该有的震荡还是在盒子中上下飞跃该有的不适,总之,现在只有按停,然后出去。又按了按本来已经亮着的目的地“1”,仿佛能加快下降的速度,心脏愈紧,电梯到达目的的铃声响起,门慢慢地打开,果然如预想的一样,许多人等待着进去。那许多人同我一样,仿佛热衷于经历时空的穿梭却与无不同的是,他们无发证明。我看见他站立在那里,与昨不一样的纯棕色外套,兀自站着,永远地与周围的人不同,与气流不同,甚至与这个时空格格不入。我来不及招呼,他却回头,像是从他的时空忽然看见了这个时空的我,该是惊讶迷茫,他却永远像是习惯,触变不惊,仿佛我该在那里,他该在那里,他也该在那里看见这里的我。像那天东京的相遇,他从繁芜的东京落入那个独立存在的面店。
“喂…..”
他可以,我却没有办法,刚刚穿梭时空的经历,再见眼前的红色11。
“你的。”
他伸出手,手里拿着的是我的手机,看着我,与月光下的不同,雪中的不同,与夜晚床上的他不同,自然而真实。
“……”手,忽然产生异体排斥,不知道自己该摆放的位置,连眼睛也没办法固定在接触他的视线的位置,慌张地将手插进口带,一时无语。
“不要的话,我留着。”
“嗯?!”
他慢慢地将手机放回上衣的口袋里,然后挑衅似地挑着眉,微微耸动地望着我。与月光下他的目光不同,直接而专注地看着我,不会闭上眼睛转开身去。在瞳孔的反射里我看得到自己的影子。
“那是……我故意留着的。”
我不得不说实话,因为他是流川枫。